华东医院9楼18床——傅全香在这里住了十年

昨天12点15分，著名越剧表演艺术家、越剧十姐妹之一、傅派创始人傅全香老师，因病在上海华东医院逝世，享年94岁。

华东医院9楼18床——

2007年8月起，它就成了越剧博物馆到上海办事的必去之处，那是傅全香老师陷入深度昏迷近30天，又奇迹苏醒后入住的地方。

今年，我们计划在8月22日，她苏醒五周年的纪念日去看望她老人家。然而，由于需要前往华东医院处理其他事情，计划提前到了8月1日。

华东医院的东楼是专供老干部休养、治疗的地方，傅老师就住在这幢的9楼第18号病床。

依然清晰的记得第一踏进这里的情景。

2007年7月25日晚上，我们接到了傅老师因突发大面积脑梗而陷入深度昏迷的消息后，第二天一早就赶赴华东医院。达到时，整个走廊都是人，场面有点乱，大家焦急地等待着重症监护室里傅老师的消息。

我们不想再制造麻烦，选了一个角落，像大家一样静静地站着。

两个小时左右，我看见傅老师的女儿刘丹从走廊里端走了出来，人们一下子把她围住。

但她什么话也没说，直直地向电梯走去。

我们站的地方离电梯最近，有利的地形让我有机会在刘丹等电梯的时候，向她询问。

“刘老师，您好！我是越剧博物馆的，打扰您了。”我走近一步。

“哦，您好！你们什么时候来的？我妈妈经常提起你们。”刘丹轻声回答我。

“不知道现在傅老师情况怎么样了？我来之前，市领导要我们守候在这里，把家乡人的问候传达给傅老师，祝她老人家早日康复。”我诚恳地看着刘丹。

就在这时，电梯门打开了，但是，刘丹没有上去。

她向我伸出了右手：“谢谢你，谢谢家乡人！”

我看见了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中分明有泪光闪现，握住她手的我的手，禁不住加重了力量。

她的力量也大了些：“现在专家们还在会诊，不过，上海市领导已经命令调集所有的顶级专家。我妈妈没事的，你们请回吧！”

我再次握紧她的手：“没关系！您去忙您的，我们就在这里等。您有什么地方需要我们的，尽管说，傅老师对越博是无微不至的，我们守候她是应该的，不，是必须的。”

她没再坚持：“我现在需要去院长办公室一趟，有机会我带你们见见我妈妈。”

走廊的灯，全部亮起来的时候，焦急等待的人们，渐渐离开。

夜班护士开始交班、上岗时，就剩下了上海越剧院的两位傅派弟子、傅老师的两位亲戚、一位忠实的“傅迷”，以及刘丹和我们。

我主动提出晚上由我们来看守，但是，刘丹及其他人坚决不同意，于是，我们不再坚持。

7月27日一早，我们依然站在走廊的一角，静静地守候。

约下午4点多的时候，刘丹走了过来：“我们一起去看看我妈妈吧！”

原本以为只能守在这里，但现在，就能实现站在走廊上的那么多人的心愿，我一时无措。

重症监护室在同一楼层，我们穿上医院提供的防护服装后，轻轻地走进了病房。

混身接满各种仪器的傅老师躺在床上，看上去很小很小，一个小小的录音机播放着“我家有个小九妹”，跟随老师好多年的保姆阿姨在为老师按摩，全副武装的护士观察着仪器。刘丹小声和我说：“你可以在我妈妈的耳边说几句话，她应该听得见。”

进病房之前，我准备了好多话，可贴在老师耳边时，却很笨拙地说了句：“傅老师，我是越博的小俞，您还好吗？”同行的另一位已经是泪流满面。

知道傅老师不喜欢眼泪，但是，我却没有忍住，确切地说，前一天接到刘丹“我妈妈醒了！”的电话时，就没有忍住。

站在床边，看着老师依然接着那么多的仪器，我没敢冒失去碰任何东西。

刘丹笑着对我说：“没关系，你看我妈妈的手都伸出来了，她再叫你呢！”

我赶紧握住微微露在被子外面的左手，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。

那是我握过无数次的手，它白晰温热、柔软无骨。

1981年傅全香在“越剧之家”留影

2003年临近过年，我第一次去上海拜访老师时，她握着我的手说：“啊吆，侬只手呀，生得好！软软的、摸不到骨头，有福气！侬一定要把福气带到越博，把越博做好！”，今天，我握着老师的手，才明白，我的福气和您的福气相比，那真是小巫见大巫啦，越博的美好不正是仰仗您和各位前辈的福气吗？！

刘丹递来一张纸巾：“擦擦吧，我妈妈要我告诉你不要哭。”

我想去接，但握着的那只手似乎拉住了我，我靠近老师。

只见老师，满脸通红，嘴唇快速地抖动着。突然，有一句话冒了出来。可我没听清，低下身问：“傅老师，您想说什么？”她又艰难地重复了一遍。这下我听清楚了，她说：“小俞，越博好吗？东西还要吗？”

泪水再次涌出。

这句话，只有越剧人和越博人才懂。

“越博好吗？”每一位越剧人问候我们的话，就是这句。因为，越剧博物馆，是越剧人的祖庙、越剧人的娘家，没有一个人不敬、不爱的。

“东西要吗？”每一位越剧人支持我们的话，就是这句。

从最初的开馆，到现在的发展，越剧博物馆的每件藏品、每份史料，都是越剧人倾情的奉献。

就在傅老师昏迷前的3个月，她回嵊州参加“越剧诞辰百年庆典”活动时，特地到上海越剧院要回了自己在《梁祝》《人比黄花瘦》等剧中穿过的服装，捐赠给越剧博物馆。

离开越博时，她拉着我的手说：“小俞呀，越博要靠大家，以后需要什么一定要告诉我。”

刚经历生死考验的您，见我的第一句话居然是“越博好吗？东西还要吗？”，叫我怎么能不激动？对这样视越剧比自己生命还重的责任和情感，我怎么能不激动！

在之后的时间里，我们会不时地给傅老师带去些她喜欢的家乡特产，明明知道，那些东西她已经不能再去品尝，但陪着她的阿姨说，只要看见“嵊州”“越剧”这些字，老师都会笑上好一会儿。

人们总在说，一睁眼一闭眼，一生就过去了，何况短短的10年。

再次到9楼18床时，那个阿姨依然很耐心地和傅老师在讲话，看见我们来了，她热情地拿椅子、倒茶，对床上的傅老师说：“奶，越博的小俞她们来了！”

10年了，傅老师的头发已经全部变成了银色，行动必须在旁人的帮助下才能完成，现在，唯一不用人帮助的就只有那永远不会停止的情感了。

20世纪40年代傅全香剧照

据说，能住在华东医院干部病房的都是对国家建设有突出贡献、在某一领域成绩卓著的老领导、老干部、老艺术家。

每次离开9楼18床，在走廊上、电梯里，我都遇到很多如傅老师那样的老先生、老前辈，由衷地感受到他们曾经为了事业无悔奉献的那份执着，正因如此，才有了今天的淡定安详。

我傻傻地想，到了他们这个年纪，我也能拥有这样的淡定和安详吗？

9楼、18床，之后，那里再也见不到傅全香老师了。

因为老师已经住在另一个美丽的地方，那里有她深爱的姐妹、痴情的越剧，那里就是天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