著名作家张抗抗眼中的越剧~

日期:08-19  点击:114  属于:直通车



宛若剡溪

张抗抗

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、著名作家


我来浙江剡溪的春四月,只见剡溪水清清,剡溪水悠悠。水是水袖的水、波是眼波的波。依依罗裙、盈盈眉眼,我眼前的剡溪,是一条素颜柔情的女性河.剡溪河畔的嵊州,山道缓缓,小城幽幽。隔岸的嵊山,郁郁翠竹在风中如垂发飘拂;街边路旁,簇簇樱花如绛唇腮红。嵊州古城,是一座灵慧的女性之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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嵊州的故事,多与女子有关;女子的事情,注定和剡溪有关。一百多年前,嵊州爱唱戏文的小姑娘,乘着乌篷船沿剡溪而下,辗转去往宁波杭州上海;话说“三个女子一台戏”,戏台一经搭在了大码头,有如剡溪水汇曹娥江、曹娥入杭州湾;还有水路可由东海绕道进入黄浦江,到达十里洋场的大上海。

越剧,百越之剧,源起百年前嵊州乡野,由民间“的笃班”落地成书为“小歌班”,变曲艺为“戏曲”,再由绍兴文戏逐渐形成优雅婉约的“女子越剧”。流水千年,光阴一瞬,越剧历经“百年生聚”,终成戏曲第五大剧种。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,全国各地的越剧团,几乎团团都有嵊州人。越剧电影《梁祝》《红楼梦》《追鱼》……迷倒多少越剧知音。 越剧源起,宛若剡溪。

而剡溪曾经是多么孱弱的一条条小溪呢,从浙西南重重大山里的泉水,从岩缝里一滴滴渗透出来,一线一股汇聚成河。溪流曾经是多么细小哦,很多溪流消失在河滩或莽林中了。嵊州人却是如此幸运,那也是越剧观众的幸运——112年前的一个早春的农闲时节,嵊州甘霖镇东王村香火堂前,出现了用几只稻桶和门板搭成的临时戏台,乡村艺人在这个简陋戏台上第一次“登台”表演,从此改变了嵊州史上民间艺人沿门卖唱的习俗。如今,香火堂老屋前摆放的仿制旧稻桶和旧门板缝里,依稀传来欢喜或忧伤的戏文老腔声。那时的嵊州男人有没有意识到,这将是一座为日后“女子越剧”搭建的戏台呢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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越剧雏形“小歌班”兴起之时,嵊州的女人还在忙着生儿育女,为田头说唱的男人端茶送饭。东王村村口的老樟树绿荫葱茏,这是当年“小歌班”出发去闯荡天下前的许愿之地,也是归来的谢恩福地。随着小歌班的走红,许多民间艺人变为专业演员,小歌班进入杭州和上海舞台,配上了丝弦伴奏、板胡鼓板斗子的乐队,被称为绍兴文戏。绍兴文戏鼎盛时期,集中在上海各大剧场演出的名角,清一色是嵊州出来的男演员。嵊州老家像一个招徒举班的孵蛋窝,只管把更年轻的唱戏新秀,从剡溪源源不断送往上海或杭州绍兴诸暨慈溪宁波……绍兴文戏中兴期,恰好处于中国近代史的激烈变局之中,二十世纪上半叶,是一个西风东渐开启民智激流勇进的年代,开明开放的反封建疾风,掀动着小小舞台的幕布,正在一件件更新、替换着后台的旧戏服,就像奔流的剡溪两岸青山移动的背景。

溯水回望,无数条不起眼的小溪,在漫漫时光中汇流成河。诗人吴重生曾说,南来湍急的澄潭江是移山凿路的嵊州男子,击水而歌的越女唱腔,是那条西来的柔情万种的长乐江。那么,这两条江是怎样在嵊州融汇成“一江双流”的剡溪奇观的呢?就在绍兴文戏男班走红时期,有远见的戏班经纪人,深知上海是一个多么容易喜新厌旧的码头。一位见过世面的男班经纪人有了奇思妙想,决定回乡办一副女班,若是由嵊州女子来接任小歌班,会是怎样的“轰动效应”。这是一个重要的历史转折点——1923年春天,越剧史上第一副女子科班,在嵊州八卦台门村正式开科。女班兴起之时,五四新文化的余音缭绕,余波延扩乡镇,嵊州女子终于走出了自家屋门,怯怯初试乡间小戏台,然后鼓起勇气去往杭州宁波,再登上大上海码头初试歌喉水袖。可惜女班在沪上初次亮相似乎并不如意,返乡后一时茫然气馁。然而,嵊州有一个叫做施家岙的村庄,施家岙的族人,破例开放了施氏宗祠,让女班唱戏给村民听,唤回了女班的自信。施家岙保存有一座精致完整的古戏台,近年被修葺一新,作为村民自演自娱的场所。这些保存完好的乡村戏台旧址,正是一个剧种原初的活态起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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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关剡溪的传奇就这样向我们一步步走近了:那条水流浚急的澄潭江,被嵊州人称为“雄江”,而舒缓平和的长乐江,则被称为“雌江”。洪水来时,一刚一柔的两条江在青山峡谷中交汇,南面浑浊而浪涌,北面清亮而波平,一清一浊相拥而下。两江泄合之后,中间夹有一条细长的银色带状水流,把雌雄两水隔开,有如“剡”字的形象注释:两火一刀却又“水火相容”,恰似剡溪宝地孕育女子越剧的天定命数。越剧的中兴,宛若激越的剡溪。

近一个世纪后这个春风和煦的下午,我站在施家岙当年女班学戏的老屋里:窄小的客堂间、简陋的铺板蚊帐、辨不出颜色的二胡、陡立的木楼梯楼板吱嘎……天井的光亮透射在旧窗棂上,微尘里浮动着岁月的气息。二楼壁板上展示着一张张珍贵的黑白老照片,留下了当年学戏女子瘦弱的身影与羞涩的音容。当年被父母送去学戏的女孩,应该都是贫苦人家的女儿,那是一些何等聪颖善悟的小姑娘呢?旧时代的女子上台演戏抛头露面,毕竟需要勇气和才气。演女人也罢了,还得有人扮演小生武生和老生,除了琴师与班头,清一色女角,练功吊嗓吃苦流汗,台步轻移裙裾飘飘高靴长袍帽翎颤颤。京剧男旦产生于伶人进宫侍奉皇室的禁忌,而女扮男装的“女小生”在沪上登堂入室,“创新”动力来自于在都市“艺术市场”谋生立足的自发需求。女子越剧是一次戏曲革命,或可理解为一次不自觉的女性解放。我此番来剡溪之前,并不了解女子越剧横空出世的“前史”。施家岙是女子越剧的摇篮,更是越剧史衍变的一个备注,八卦台门和施氏宗祠也因此成为“女子越剧”的诞生地。 

剡溪不疾不徐地穿过嵊州谷地,她的上游山高林密,孕育着何其丰沛饱满的水量。剡溪还有更远古的祖先,据考,嵊州拥有“小黄山”之称的人类文化遗址,把中外历史学家视为奇迹、距今已有七千多年历史的河姆渡文化,提前到了一万年。这片物产丰饶之地,早在东晋时代便产生了书圣王羲之、山水诗鼻祖谢灵运;晋王子猷(徽之)雪夜访戴逵,演绎出“乘兴而来,尽兴而返”的成语;诗仙李白、大诗人杜甫、孟浩然都有咏剡溪诗“在上”,史考唐代咏剡溪诗达千余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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嵊州与诸暨同属会稽郡,越国女侠西施与剡溪亦有渊源关系;剡溪至上虞与曹娥江相接,晚唐上虞县祝氏之女英台,因男装赴杭求学而与梁山伯的化蝶之恋,可知越国女子自古多情而坚贞。由于“髦儿小歌班”细润的唱腔比男班更悦耳动听,动作眼神比男班更飘逸洒脱,表演风格比男班更窈窕流畅,体现人物感情更细腻缠绵,显然比男班更有观众缘。于是“髦儿小歌班”很快取代了日渐衰落的男班,清一色的女角代替了男演员。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后期,嵊州女班竞相赴沪并渐渐站稳脚跟,有了号称“三花一娟”的嵊州名角及众多女艺人,红遍宁波杭州上海,绍兴文戏也进入了“改良文戏”阶段。至四十年代,以袁雪芬为首的著名越剧艺人对越剧的唱腔服饰进行了大胆改革,形成了“新越剧”的流派唱腔,最终确立了女子越剧的地位。越剧界十位“头牌”还发起联合义演《山河恋》,筹资创办越剧剧场与学校,被后人尊称为越剧“十姐妹”。1949年后,女子越剧进入黄金发展期……1976年后,传统戏剧目陆续恢复演出,女子越剧重新复苏,上个世纪八十年代,浙江“小百花女子越剧团”应运而生。百年坚韧的越剧人,宛若在水火中重生的剡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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