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50年傅全香在《四大美人》中饰西施剧照
沈珉,一位用满腔深情爱着、敬着已故著名越剧表演艺术家傅全香的女士,与傅全香老师相处的70多年间,傅老师的刚毅、坚强影响着她的人生道路。
祖母抱着二岁的我坐着,身后站着的是我的父亲和怀着妹妹的母亲,父亲右边是孃孃(也就是我的姑姑,丁赛君的好朋友),祖母右边的是我的哥哥、左边是我的姐姐。
先说说我的家庭吧。
我的爷爷曾在满清工部任职,“积善堂沈府”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。爷爷下野之后,在上海市方斜路开了间“沈祥丰木行”,木材来自他在四川的林场。爷爷有三房姨太太,我父亲是长房正室三代单传。沈家上代有位姑太太嫁入民国时代的皇亲国戚,娘家因而“飞黄腾达”。也许因为这位姑姑的缘故,以后沈家生女儿就特别金贵,从小富养,经常出入丁香花园、法国总会、红房子西餐馆等这样上档次的地方,其中去丽都大戏院看东山越艺社的演出是生活常态。
在我记忆中的,傅全香生肖属猪,和我妹妹是同一天生日,都是七月十九日。傅伯伯(我们本地人家把未出阁的姑母都以男称呼,因此最初我称傅全香老师为“傅伯伯”)年轻、漂亮、时尚,一见就会喜欢、迷恋的那种。
我的孃孃那时就读于上海“震旦女子文理学院”,是大学生。不知道怎么,她喜欢绍兴戏(那时上海人把“越剧”称为“绍兴戏”),当时和丁赛君交上了好朋友,跟着家里一起成了越剧迷,追迷“东山越艺社”。
那时“东山”的花旦头肩是傅全香,二肩是吕瑞英,三肩是金采风;小生依次是:范瑞娟、毕春芳、丁赛君等。
我母亲出身于苏州的书香门第,从小就特别爱看戏,经常请先生到家里来拍曲唱昆曲,就像现在的卡拉OK一样,在自家客厅自娱自乐,从不抛头露面。
家里佣人来总说:“绍兴戏好看得不得了……”引得母亲终于走出家门进戏院去看戏。
这一看,就收不住,母亲深深爱上了。她看遍上海各戏院,东山越艺社演的《梁山伯与祝英台》成为她的“心头好”。那个时候,权贵人家时兴散戏后请演员吃宵夜,还会成为自己喜欢的演员的"过房娘"。
太太们撺掇着母亲认傅全香做“过房女儿”,但我母亲坚决不肯,她说:“我是欣赏艺术而来,年龄只比全香长两岁,我们还是以姐妹相称比较合适。”
当时,大家以“沈家大哥大嫂”来称呼我爸爸、妈妈,连票房小姐、戏装裁缝、后台看门老伯伯都这样叫,一直叫,就叫到1949年解放。
新中国成立之初,摒弃一切不健康、不合理的封建旧俗,“过房娘”这类的陋习也被要求清除,但“沈家大哥大嫂”被保留了下来,我们一家依然可以继续进出上海越剧院,直到如今。
1951年,越剧界为抗美援朝捐献飞机义演了《杏花村》,散戏后全体演员到沈家吃宵夜,家里的扬州厨师大显身手,我们小孩兴奋得不肯去睡觉。
1988年上海东方广播电台邀请傅伯伯做节目,她带上我,那档节目确实感动了许多听众,纷纷打来电话,一星期内还重播了好几次。
傅伯伯先介绍了我的母亲——“沈家大嫂”:“她爱艺术,爱越剧,爱演员,是忠实的观众,要好的朋友。大嫂每天送鲜花到后台,我插在头上,香在心里。由于每天日夜两场的搏命演出,得了当时的绝症肺结核,病入膏肓,乡下已打好棺材,准备办后事,是沈家大哥大嫂想方设法买来了美国刚发明的特效药——雷密芬,救了我一条命。沈家不嫌肺结核会传染,把我接去家中养病,老祖母抚摸着我的手安慰我‘傅小姐别害怕,妳会好起来的!’……”
为我家规矩大,大人不说我们做小孩的是不能问,也不会知道的。
1946年十月初五我出生在白赛尘路(现复兴西路)华达公寓裙房。
医生是请到家,为我母亲接生。
傅伯伯当初正好休养在我家,她是看着我出生的。也许这就是缘分,一生的缘分。
她跟我母亲说:“嫂嫂,侬今后来看我额戏就带上小珊珊啊。”
于是,我三、四岁就跟着母亲去看戏,看东山越艺社的戏,我是在丽都大戏院长大的。
1953年,傅伯伯住在淮海路的上方花园,她的三十岁生日是在家里把厨师请来,以Party的形式度过的。
那一天,傅伯伯特别跟我母亲说:“嫂嫂把小珊珊带来。”
于是我就成了Party上唯一的一个小小囡。后来,我上山下乡到了新疆,一待就是三十多年。干活劳动,风沙日晒,已经完全改变了我一个“上海小姐”的模样,但改不了我对越剧,对傅伯伯的思念。修铁路,抗石头,我筋疲力尽,浑身酸痛,躺下之后,就会悲从中来,人民大舞台,大红丝绒幕布,台前台后,傅伯伯、范伯伯,东山越艺社,上海越剧院……无数个夜晚,我都会想同一个问题:“也许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傅伯伯、看不到越剧了……”,想着想着,泪水浸湿了枕头。
1978年,南疆铁路热火朝天地建设中,它是新疆南部主要铁路干线,铁路走向大致沿古“丝绸之路”的中路延伸,沿线地质、地貌、气侯条件十分复杂,有达45度的高温戈壁沙漠,有零下三四十摄氏度的冰大坂,还有常年刮着七八级强风的大风口。吐库段全线一半以上地段穿行于天山峡谷,共修建隧道30座,架设桥梁463座,隧道总长度33公里。
我所在冰达坂海拔三千七百多米,需要打通一条马蹄型隧道。
那天,突然从喇叭中传出越剧的声音,而且还是《情探》!
我的心一下子涌到了嗓子眼,已经不会呼吸。
这是傅派,虽然是傅派,但我听出来演唱者不是傅伯伯,是谁呢?
我等着演唱结束,我要听听播音员的介绍,此时此刻我都恨不得整个身体都埋进广播喇叭里,恨不得能够钻进去看看。
当最后播音员说,“刚才您听到的是西安越剧团胡佩娣演唱的越剧节目”——我第一次知道了胡佩娣的名字,我是多么的开心,多么地舒心。
我感觉越剧又有了希望,傅派有了新声,我浑身的酸痛一下子也没了。
我想,我怎么才能再听到这些熟悉的声音呢?
有一位战友回乡探亲,我把婆婆给我的一个金戒子作为“开路铜钿”交给这位战友,千叮咛万嘱咐,委托他帮我带一台“四喇叭”收录机。上世纪80年我自己探亲,倾己所有买越剧磁带。我像一个几十年没吃饱的孩子,尽情地在越剧磁带中吃着、喝着。提起我现在的住房,也是傅伯伯为我落实的。那是1996年年初,当年还没有旧房上市一说。傅伯伯从上海越剧院退休,拍完《李清照》闲下来之后,经常来往于上海、杭州等地,浙江有许多人喜欢傅派艺术,欢喜傅伯伯的为人。这一阶段也是傅伯伯最安静的几年,身体也养得最好的时候。有活动就去参加,没活动就在自家枕流公寓住所花园锻炼。
期间,杭州傅迷周珊瑛把另一位痴迷傅伯伯的杨显俭介绍给了傅伯伯。
杨显俭家在杭州,上海瑞金路也有一间住房,这是教会托房产局代管的公共租赁房,产权归教会。因她母亲在改革开放初期即赴美与亲人团聚,当初还未有房卡房票簿执行,户口薄上还有个外孙,虽不住此,户口在此房,等待赴美,如签证办成户口就必须要迁出了,房管所随即收回。与此同时同楼邻居也都盯着这间房,想改善自己居住条件。但因邻居在曾经的那个非常年代中欺负过她母亲,杨显俭阿姨不愿被邻居或同楼人占据。
于是,她找到傅伯伯,决定要把上海瑞金路这间房赠送给傅伯伯。杨阿姨当时只是想,给名人,也给同楼的人看看。
傅伯伯当时很意外,想自己有房还要房干啥?但杨阿姨执意要给傅伯伯。
傅伯伯立马就想到了我。
因为我从新疆回来没有房,再说瑞金路距离傅伯伯蛮近的,可以走动。然后克服了很多阻力,我的住房问题解决了,离傅伯伯家近,这里还有绿地,我心满意足。
2004年筹办“一代风华”,枕流公寓——傅家,专家、学生、朋友等,每天络绎不绝,他们都各自说着我是哪年看傅派戏的,我是什么时候跟傅老师相识的,傅伯伯笑笑,指着我,对他们,用傅派的语调说:“…伊辣!伊拉娘肚皮里就辣看我的戏了!”这声音清脆可亲。
从新疆回到上海,傅伯伯会跟老妈妈桂枝阿姨(家中佣人)说:“小珊珊是千里迢迢回来额,要烧好点小菜啊。”
我看到她为越剧事业是坐不住,闲不下的。拍摄《李清照》后,又要在艺术探索上做个总结——《人比黄花瘦-李清照的艺术形象》;之后就是筹划举办“袁、范、傅、徐”四位老先生的舞台生涯七十周年专场暨研讨;再后就是越剧100周年纪念活动等等,我一直陪伴在傅伯伯身边,我想把我在新疆的,失去的三十年,补回来,找回来。
在这段经历中何慢老师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和帮助,同时也在为傅伯伯艺术工作执行过程中受益匪浅,得到了专家、首长、老师们的教诲。
我从小在戏曲艺术中熏陶,不知所以,只知好玩。起始是看到台上红红绿绿,演员不断地换服饰,感觉真漂亮。逐渐听懂了念白,好有诗意,一份感情可以用羞涩、含蓄又婉转的词语来表达,真的好美!在音乐声的浸润中,枯燥的纯体力被强制的低层压抑劳作里,音乐里带词的越剧元素给我心灵抚慰。在情感模糊时又给了依托。越剧让我成为一个集文学、音乐、美学的爱好者,更是美诗追求者!
傅老师是个传奇人物,也是对越剧有着杰出贡献的艺术家。因为她,我也成了有回忆有故事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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